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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古绝唱

时间:2014-07-25 | 来源:中国书法美术网 | 浏览:1584
千古绝唱
2010-09-27
千古绝唱
—一孙过庭《书谱》的神采
        初唐书法家孙过庭的《书谱》作为存世较早、文采一流、书技精妙的书法墨迹,可以说是中国书法史上文墨合璧双绝的艺术瑰宝。《兰亭序》应为之逊色,因为无论文辞多么华美,摹仿水平多么高妙,都逃不脱装饰别人嫁衣的嫌疑,还原不出王羲之真迹的思想内涵和真情实感。《祭侄稿》和《寒食帖》也应为之折服,因为无论怎么倾情涂抹,也掩盖不住内心的焦躁和无奈,用笔的生硬和粗糙,文词的干瘪和浅白。《书谱》艺术神采的辉煌与卓越,为我们谱写一曲千古绝响的华美乐章。
        《书谱》完稿于垂拱三年,3700多字,历经数次装裱,现已面目全非,问世不久便遭到非议。垂拱四年,也就是《书谱》成稿的第二年,就有人质疑甚至诽谤《书谱》内容的真正含义。唐代虽然是个重视书法的社会,但听信谗言,或出于维护统治集团的利益,总是以莫须有的罪名,强加于骨鲠在胸的文人头上,甚至大兴“文字狱”,使之身败名裂、家破人亡,即使像武则天这样爱惜人才的统治者,也未能免俗。据说,有人煞有介事地举报《书谱》“语涉讥讪,诽谤先帝”。为弄消原委,武则天专门召见孙过庭的好友陈子昂垂询真情。陈子昂才华横溢,耿介拔俗,作为《书谱》的首位读者,他据理陈词:《书谱》着眼书法的艺术发展,对历代经典进行归纳总结,既尊前规又倡时变,既得其情又求其理,既重法度又贵人品,尤其对真、草二体的特质作了深刻的辨析,对书神书韵察考精微,堪称稀世珍品。武则天还是不以为然地问:有人说孙过庭蔑视祖训,把“二王”父子相提并论,有违先帝独尊大王的御令,又有“或凭附增价,身谢道衰”之说,不是抵毁先帝的声誉吗?武则火阅读过《书谱》,当然清楚哪些说法牵强附会,但作为维护皇室尊严的统治者,她还是拉下脸来,谴责孙过庭的胆大妄为。一个生活在社会低层的文弱书生,孙过庭急得身心如焚,连忙托人拜见长安相知深厚的老友,时任秘书少监的王知敬帮忙说情。王知敬知道后,不假思索地婉言谢绝了。孙过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朋友的脸变得如此之快。他们是刎颈之交,王知敬那一手得其形而无其质的梁鹄体隶书,虽然经过孙过庭多次点拨,但也不见长进,前不久还捎信给孙过庭,让孙大人秋后长安一趟,分享自己收藏的西晋索幼安的章草真迹。人心难测啊!孙过庭又想到以草书名世的王绍宗。然而,孙过庭全错了,事到临头有谁还能出来为自己申辩呢?尽管罪名不能成立,但孙过庭作为审察对象,在长安被关押了两年之久,虽然没有遭受到过多的酷刑,但精神受到严重的刺激。朋友的变脸,妻子的离别,悲痛欲绝的孙过庭双目失明后,是被伊阙山下的洛水吞噬,还是暴卒于洛阳植业里之客舍,就不得而知了。一个副县级干部,面对统治集团的迫害和摧残,以桀骜不驯的“硬头”精神,为精湛独到的书法见解奋力抗争,虽死犹荣。
        中唐书法理论家窦蒙兄弟所著《述书赋》及注不知处于何种立场,出于何种目的,信口孙过庭草书有村野之风,千纸一类,一字万同。如此武断的口吻,即使针对的不是《书谱》也有失偏颇。唐初法度森严,孙过庭能够从善不入流,另僻蹊径,是难能可贵的。今天,我们谁也没有见到过虞世南、欧阳询、褚遂良、薛稷的行草书真迹,那些临摹的《兰亭序》除了失神的做作,还有艺术价值可言吗?当初,如若没有汉代赵壹的《非草书》,我们怎么能知道在以实用为目的的汉字书写中,民间还深藏着书法的艺术之光?如果窦蒙兄弟不是站在实用的立场上,哪怕有一点点艺术感知,面对“纸墨精好,神形焕发”的《书谱》,也会拍案叫绝,佩服得五体投地。还未脱尽“二王”的影子,说词更是失之偏颇。古往今来,习“二王”者多如牛毛,能够登堂入室达化境者,唯孙过庭一人。宋代书法家米芾是摹仿高手,他的话不无道理,“甚有右军法。作字落脚,差近前而直,此过庭法。凡世称右军书,有此等字,皆孙笔也。凡唐草得‘二王’法,无出其右。”我不厌其烦地照录《海岳名言》,是想表明米芾说得似乎太过保守。明代焦谓的观点直白而客观,“余谓《书谱》虽运笔烂热,而中藏轨法,故自森然”的评价似乎比较全面。明代的王世贞说得更好,“《书谱》浓润圆熟,几在山阴堂室。后复纵放,有渴猊游龙之势。细玩之,则所谓一字万同者,美碧之微瑕,故不能掩也。”看来王世贞对书写体悟得很深,埘《书谱》的评价甚是中肯。清初的孙退谷,或许跟孙过庭有沾宗同姓之故,他评价得有过之而无不及,“唐初诸人无一人不摹右军,然皆有蹊径可寻,独虔礼之《书谱》,天真潇洒,掉臂独行,无意求合,而无不宛合,此有唐第一妙腕!”试想,摹仿都能够无迹可寻,那该是一种何等高的艺术境界啊!在此,不难想象唐摹“二王”手札,大多出自孙过庭之手,不会是无稽之谈吧!
        的确,《书谱》的笔姿风采堪称一流,既承接“二王”笔法的真谛,又融入个性而新意叠出。沉稳、放纵、飘逸交替出现。开篇缓来速去,应规入矩,铺排得张驰有度,意蕴而气和;中段以后,笔锋突起,折转放纵,欲断还连,钩环牵引,笔势爽健而强劲;接着笔姿便回归潇洒,兴遄逸飞,波诡云谲,尽情挥写,一派浑然天成之象。通篇洋洋洒洒,犹如孙过庭自己所言,“意先笔后,潇洒流落,翰逸神飞”,达到“智巧兼优,心手双畅”的完美化境。当然最流行还是“笔端或轻如蝉翼,或重若崩云,刚中显柔,柔中寓刚,飞动飘逸,意趣盎然”等空洞无物的评价。我感到《书谱》用笔的最大特点是下笔先顿重按,然后顺笔出锋,一笔下来,陡然显见多处变化,波澜跌宕,神采韵致顿生;右旋下的弧线末端,由精转而出细锋,锋芒毕露,精神外耀,宛如高山下倾的瀑布遇到阻拦,顿时急转直下,而水束变微。其实,就比较而言,《书谱》“用笔破而愈完,纷而愈治,飘逸愈沉着,婀娜愈刚健”,与王羲之《寒切帖》、《远宦帖》的意趣气韵颇为暗合。墨色燥润参合,前以取妍,后以取枯。结构疏密聚散适宜,宽窄伸缩有致,浑然错落。
        《书谱》的理论贡献可谓光泽古今。一千多年来,书法理论继之以魏晋,传之以明清,真正集大成者,孙过庭《书谱》第一。今天的后学者们虽然借鉴西学和现代艺术理论,千方百计想揭示书法的艺术规律,但仍然未能超出《书谱》构建的理论框架。《书谱》“文笔流畅,文采斐然”的高度赞誉,至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。《书谱》见解精辞透彻,涉及面之广,论述问题之多,思想观点之丰,无疑于空谷足音,闪耀着孙过庭虔诚的睿智之光。它的“今不逮古”、“古质而今妍”、“古不乘时,今不同弊”、“巧涉丹青,工亏翰墨”、“达其性情,形其哀乐”、“五乘五合”等观点,都蕴含着深刻的艺术思想,具有无人跨越的里程碑意义。《书谱》就是书法秘笈,读了它你会喜不胜收,茅塞顿开,感叹叫绝。《书谱》的理论价值宏大而精细,深邃而浅见。
        《书谱》的意义还在于理论与实践的紧密融合。会写的不一定会说,会说的不一定会写,或者感知了说不清道不明,或者讲得很明确而又不适于照着去做,尤其是传统书法,操作的私密性很强,理论与实践兼得者少得可怜,孙过庭首届一指。一流的书论出自一流的书家之手,再正常不过了,否则不就贻笑大方了。阅读过《艺舟双辑》、《广艺舟双辑》和熟悉包世臣、康有为书法的人,恐怕体会最深的是两者之间的困难,“腕底有鬼”的自嘲也还算清醒。一位足球裁判说得好,没有踢过球的人当裁判,怎么能够真正体悟到运动员犯规的严重程度呢?我想书法也是一样,倘若没有对书法用笔有深刻领悟的人,你的理论能否适用就得画个问号。孙过庭《书谱》书法一流、文采一流,你还会怀疑吗?
        孙过庭刚正不阿的性格为《书谱》的艺术风骨注入了挺拔的脊髓。据传,他蔑视权贵,对玷污书法的行为深恶痛绝。孙过庭曾经响亮地喊道:黄金有价、美女有价,能够使人心灵纯净的艺术无价。一次,有位权势强大的人做寿,三番五次托人通融,想请孙过庭写幅字。孙过庭死活不答应。后来,为投孙过庭口耆好,以送陶贞自古砚为诱饵达成自己的祝寿目的。孙过庭先是兴奋至极,因为他爱砚成癖,书房就叫“百砚堂”,可惜收藏的砚都不大珍贵,听说有宝砚自然欣喜若狂。陶贞白,名弘景,字通明,南齐书法大家,他书写的《瘗鹤铭》意合篆分,派兼南北,书风清高闲淡,一向为书道所重。试想,他老先生的砚岂能是凡砚,别说砚本身的价值,就是砚上刻的铭文也是稀世珍宝。寿目的当天,孙过庭为古砚而眼放异彩。古砚,天青色,酥润如玉,有白色的星点隐匿其间,一弯新月皎嗥自然。砚颇大,长尺余,砚底雕有盘纡的苍松,一鹤曲颈展翅向天,鹤顶红若天然玛瑙般晶莹。“不能动,以静为用。不能锐,以钝为体。唯如此,得保永年。”班驳的字迹辉映着月下的苍松灰鹤,一幅泼墨写意画,让孙过庭呆愣了许久。顿时,孙过庭陷入激烈的矛盾之中,一面是心爱的古砚,一面是折节媚入的羞愧。不就是一个暴发户的生日吗?平时一点交情都没,我孙过庭为什么要为他效劳,这分明是玷污纸笔、玷污陶贞白、玷污书法家的心灵吗?贪砚违心的事不能干,他一时性起,当众焚掉自带的湖笔,推掉书案上的古砚,甩甩长袖,径直而去。这就是臭文人的行为。其实,化解此类矛盾的方式多种多样,但孙过庭不屑为之,因为不如此不足以发泄心中的块垒,不足以反映文人耿直的心性。《书谱》爽利而斩钉截铁的人笔,倘若没有孙过庭孤傲的性格,怎么能产生如此强烈的艺术震撼力呢?
        根据初唐诗人陈子昂的记载,孙过庭出身寒微,一生留心翰墨,专精极虑,不懈努力,40多岁才混上个八品小官,因操守高洁,遭入谗议而丢官,后抱病研究书法。天才的命运历来如此.悲痛与磨难相随,超绝的本领很难遇到美好处境的烘托。假如清楚了孙过庭的悲惨际遇,就不会为李白的怀才不遇、杜甫的穷困潦倒和苏东坡的客死他乡而感到痛心。翻开发黄的书法史,常常会情不自禁地令人掩卷扼腕,历朝历代一流的书法成果灿烂辉煌,遗憾的是往往红极一时的书法宠儿其风骨却变得极其脆弱。孙过庭《书谱》的流传既幸运又例外。
————摘自《书法导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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